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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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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

身後是兀自一歲一枯榮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梨花海棠,而今在深春時節的靜夜裏,悄悄開了滿樹瑩白的花,風一吹,清香就搖曳了滿地。

身前是兀自緘默於山林間的小木屋,已有四年未曾有人造訪的地方,青苔順著木梯爬上窗檐,古舊的木棕色在月光下泛著透明的涼意。

孟夏垂眸盯著那三道指印,直到一陣驟起的風裹挾著零星細軟的梨花海棠,在他的手觸到門的前一刻,吱呀一聲,沒有上鎖的木門被吹開了。

杜衡本就睡得很淺,這些年來刀尖舔血慣了,總是對外界環境保持著高度警惕,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立刻從睡眠狀態轉為備戰狀態。

哪怕是回到了鳳棲山——這個童年時代曾給予他寧靜與慰藉的地方,他也很難再將緊繃的神經松下。

聽到前院的腳步聲時,他就已經條件反射地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,一手掀開搭在身上的大衣,一手抓起床畔的槍,拉栓、上膛。

門開了,夜風裹挾著花瓣裹挾著一個瘦高挺拔的身影,身影背後的花樹與星辰一樣璀璨,耀得人眼睛有些灼痛。

嗡的一聲,像是腦中某根弦繃斷,杜衡所有的戰鬥反應,連同臉上冰冷肅殺的表情,統統都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
一時間,屋裏屋外靜得出奇,好像能聽清自己心跳的聲音,一下一下,將遲到的溫熱的血,泵入發麻的指尖。

……

“你是誰?”孟夏先開了口,聲音比杜衡記憶中的低沈了一些,語調雖緩,卻和他的眼神一樣,透著一種似是烈火淬煉出來的沈冷鋒芒。

杜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,也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握槍的手,蒼白的指節下意識地摩梭著胸前的墜子。

“如果你是陌生人,那麽抱歉,請你出去,這裏不是你的地盤。”孟夏冷冷地立在門口,“如果你是金翎,那麽我勸你識相,敢多待一秒鐘,我會把你打得多躺一年……”

他穿著修長齊膝的深色大衣,方才本要推門的手垂在身側,手指微曲,在袖口的遮掩下藏住了細細的顫抖。

孟夏頓了頓,繼續道:“如果你是杜衡,那麽……”

歡迎回家。

孟夏的話還沒說完,就被杜衡一把拽進了門。

唇齒間的噬咬很快就泛起了腥甜……只是這次,失控的只有杜衡一人,氣息急促的是他,心跳如鼓擂的也是他,而另一個人,全程都很冷靜,沒有一絲情緒上的波瀾。

杜衡伸手抹了抹孟夏的唇角,冰涼的指尖停留在溫軟的唇瓣邊,克制而流連。

孟夏緩緩撥開他的手,輕聲道:“可是,你知道嗎,我好像已經……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了。”

愛太難、太痛、太折磨;把人放在心上,太沈、太累、太煎熬。

他用了三年去銘記,想通了命運荒誕的玩笑,所以有了那年的奮不顧身,又用了四年去追尋,不小心迷失在荒蕪的歲月裏,所以有了今天的冷淡疏離。

杜衡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,曾經溫潤的光澤被悉數斂去,唯有窗外的星光偶爾灑落時,才能瞥見一點過去的影子。還有眼尾天生帶笑的弧度,也已不知何時被拉成平直,和筆挺的鼻梁一樣,線條鋒利。

杜衡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地揪了一把,痛得人想彎下腰蜷縮起來。

哽在喉頭的酸澀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壓住,他下意識地摩梭著胸前的墜子,像這七年來的無數個難以忍受煎熬的日夜一樣。

……

“當年,金梧落網,但缺乏關鍵性證據,他太狡猾,經手的生意沒露過破綻,交易網裏也把自己擇得幹幹凈凈,沒法把他釘死在審判席,所有能落到實處的指控,加在一起,只夠判3年……”

杜衡站在窗邊,也不管孟夏會聽多少、又信多少,只是自顧自地剝開那些往事,就像打開一壺封了數年的酒釀,是苦是烈都一口咽下。

“他們找到我,希望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,”說到這兒,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,“可我早就從金梧手裏逃出來了,在鳳棲山躲了七年,我能知道些什麽?”

杜衡沒有解釋“他們”是誰,但孟夏明白他在說什麽。

杜衡嘆了口氣:“但我也不想金梧就這麽不痛不癢地關幾年又放出來,所以……我跟他們說,‘讓我回金三角,我可以把金梧過去的交易網捋清,他的貨源、下家、路線,只要需要,我都能拿到’……這麽一想,當時還挺年少輕狂的,竟然一口就應下這麽沈的活兒。”

孟夏背倚著木墻,垂眸靜靜聽著他的陳述,聽到這兒才出聲:“這麽賣命,他們有給你什麽承諾嗎?”

“啊?”杜衡聽到孟夏的聲音總會難以空置地失神片刻,然後才答道:“有的,他們答應我,只要我能成功回來,就幫我摘掉金翎的身份……”

後半生都不用活在金梧的陰影之下,不用再背負著深入骨血的罪孽。

“那你有想過,萬一回不來了、死在那兒了,連屍骨都無人收,還會有人關心你是金翎還是銀翎嗎?你是誰,該由你自己來回答,不該是這樣麽?”孟夏的聲線終於有了些起伏波動,他擡起眼皮,盯著窗畔的杜衡,“當臥底,何止是刀尖上舔血?何止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?你有沒有想過……”

有沒有想過,有人還掛念著你,有人會為你的離開而難過?

杜衡莫明聽懂了孟夏沒有說完的話音,他楞了片刻,笑道:“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麽?”

他背後是鳳棲山獨有的星空,深邃的藍與淺青色交融,星辰閃爍,但他不用回頭,因為他能在孟夏眼中看到一樣的景色。

“你說,我是不是把欠的債都還清了?身不由己做了7年金梧的兒子,也命懸一線做了7年軍方的臥底,厚顏算來,大概也能說是功過相抵吧……如果三生有幸,能餘出那麽一點,能讓我有資格站在你跟前,真的,讓我付出什麽我都願意……”

我連根子裏都是爛的,可就是有這麽一點僥幸的貪戀,撐著我走過刀山火海、腥風血雨,就這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意,現在說給你聽,求你收下好嗎?

但孟夏沒有立刻回答杜衡的問題,他直起身,不再倚著墻,又擡手輕輕拂去大衣上沾染的灰,眼睛依舊盯著杜衡:“那你還會走嗎?”

杜衡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。

當然,他還要走的。

金梧倒了,還有寨卡,寨卡倒了,還有塔吉馬……

有些事,一旦開始做,就很難停下。

孟夏等了片刻,明白了杜衡長久的沈默中的答案,他又問:“什麽時候走?”

“天亮就走……孟夏,對不起。”

孟夏點點頭,又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,就在杜衡準備出聲詢問的時候,他突然說:“好。”

說罷便邁開步子朝杜衡走來,皮靴落在木屋的地板上,發出輕響,和屋外的陣陣山風混雜在一起,透著別樣的韻律。

杜衡還以為自己要被孟夏揪著領子揍一頓好解恨,誰知後者仗著自己的身高和力量優勢,將杜衡困在窗畔的角落中,親吻著,動作有些生硬,很強勢。

孟夏半合著眼眸,一手摁著杜衡的後頸,一手箍住他的後腰,將整個人牢牢鎖在臂彎裏,將這些年來壓抑習慣了的情緒一點點在唇齒間融化開來。

杜衡一開始有些驚訝,但緊接著心底就泛起來一陣陣酸軟和心疼。他在孟夏的懷裏逐漸放松身上緊繃的肌肉,一點點迎合著那愈發急促的舔舐。

都是血氣方剛的好青年,兩人緊貼著的地方很快就起了反應。

杜衡微微偏開頭,喘了口氣,正準備將孟夏推開一點的時候,卻聽見這個從進門起就一直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人兒說:“既然天亮走,那今晚就別睡了。”

“???!!!”

不等杜衡抗議,孟夏就不由分說地將人揪著領子扔在床上,身上那人模狗樣的大衣隨手往旁邊一扔,然後整個人從上方壓住了杜衡。

“等……唔,等等,我好像……沒跟上,唔……你的腦回路。”杜衡被弄得一口氣要斷成好幾節才能喘完,他一手攥住孟夏線條淩厲的肩膀,一手向後攥著已經皺得不成樣的床單。

“誰說你還清了?”孟夏的聲音依舊有些冷冷的,但還是聽得出來,沈穩的聲線下壓抑著的急促的呼吸,。

“什麽?……唔!”杜衡被他一個問懵了,沒反應過來,但孟夏也不打算給他太多大腦空白的間隙。

“你還欠我的你不知道嗎?這世上還有比我們還不像情侶的情侶麽?上次見面隔了三年,這次見面隔了四年,那下次呢?當初是你說想獨占我的好,可現在我在這兒了,而你人呢?來占啊?!這麽一大筆情債,難道你打算下輩子再還嗎?”

說話間,二人腦子裏已經只剩彼此,肌膚相貼下是如巖漿湧動一般的熱流,杜衡的腰背生理性地產生緊繃的反應,急促的喘息中,根本無法好好地回答孟夏的問題。

恍惚間杜衡才遲鈍地意識到,啊,原來他們已經相識七年了。

遇見你,是命運垂憐;

愛上你,是請難自已;

吻過你,荊棘花開了滿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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